烟火人间 | 师恩难忘

我的恩师厉慧敏先生，是著名琴师、戏剧教育家、京剧科社厉家班创始人、班主厉彦芝的大女儿，原重庆市京剧团团长。厉家班于1936年在上海创建，1938年因抗战爆发来到重庆，后经辗转奔波于1944年落户扎根重庆。1956年厉家班整班转为国营建制，定名重庆市京剧团。当年的厉家班由于阵容整齐、扮戏讲究、技艺精湛，不少剧目又是班社的独创剧目，因此受到当时观众追捧，在全国享有盛誉。毛泽东主席曾三次受邀观看厉家班演出，被传为梨园佳话。

厉家班“文武融通、南功北戏、博采众长”的艺术特点，把“南派”（海派）灵活真切、贴近生活、俏美华丽的特点，和“北派”（京派）高雅大方、规范严谨、稳健味醇的特点及川剧等其他剧种的精华熔为一炉，日渐形成其独特的舞台艺术风格。先后以“团带班”模式培养了以“厉家五虎”为代表的“慧”字科、“福”字科、58届、70届、93届及青年一代优秀京剧艺术传承人。去年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厉慧敏先生100周年诞辰，我作为她的学生无尽地缅怀恩师，特以回顾记录的方式纪念恩师100周年诞辰这个重要的日子。

厉慧敏先生生于1924年，工青衣、花衫、刀马旦、小生，自幼受家庭熏陶，随父和姨母韩凤英开蒙学戏，天资聪颖，5岁开始在上海更新舞台登台，10岁时已是更新童伶班的童伶旦角领衔主演。曾师从韩凤英、云丽霞、金碧艳、潘奎祥、陈盛泰、刘玉琴、戴国恒、黄桂秋、王蕙芳、徐碧云、鲜牡丹（吴芷香）、筱翠花、琴师朱炎光等名家大师学戏，并拜京剧“四大名旦”荀慧生先生为师。代表剧目有《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十三妹》《四郎探母》《二进宫》《三娘教子》《投军别窑》《武家坡》《宇宙锋》《生死恨》《西施》《玉堂春》《悦来店》《霸王别姬》等剧目。新中国成立后，她继续向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四位大师学艺，创作改编、移植排演了《红娘子》《白蛇传》《谢瑶环》《春香传》《大闹东平府》《人面桃花》《阿黑与阿诗玛》《四川白毛女》《情探》《芦荡火种》《嘉陵怒涛》等剧目。在60多年的舞台实践中，她不断探索，大胆革新，吸收川剧、歌剧、芭蕾舞剧等姊妹艺术的表现手法和技巧，丰富和发展了京剧旦角表演艺术的程式，一生演出剧目300余出。

我是1987年5月进入重庆市艺术学校京剧表演专业学习京剧表演的，那年我10岁多。进校的第3年，学校为我们请来了重庆市京剧团的老团长厉慧敏先生给我们授课，我非常期待。第一次见到先生时就被她的气质深深地吸引，她喜欢穿咖啡色或灰色的套装，戴一副金丝眼镜，说话尽显京腔京韵，气质优雅、和蔼可亲，感觉非常亲切。

我跟先生学习的第一出戏是《悦来店》，这出戏是以素有戏曲“通天教主”之称的王瑶卿先生的路子为基础，又融合了她自己的一些领悟和表演特点，强化了侠女何玉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抒怀仗义的性格特点，采用了背刀、背弓，穿战衣、战裙的人物扮相，是厉家班的保留剧目之一。这出戏念的是京白，俗话说“千金话白四两唱”，尤其是京白最不好念，先生说这出戏京白是演出的第一要素，要让观众不看字幕都能听得清楚台词，这体现的是演员的功力。那时的我比较稚嫩，念白在先生那里总过不了关，一遍一遍地练，嗓子都练哑了，气息也撑不住了，但先生总是鼓励我万事开头难，只要掌握了方法就不会走冤枉路，通过一个学期不断地学习和练习，慢慢有了一些进步和积累。先生讲究京白韵白吐字归音要准，要求京白要念得嘎嘣脆，气要顶住，嗓子要通。她告诉我以前她们演出的剧场是没有话筒的，要让最后一排的观众听清楚唱念，就必须找到演唱和念白的方法，她经常教导我，戏曲演员没有捷径可走，除了自身先天基础条件“老天爷”赏饭，就只有后天的勤学苦练，才能达到演出最理想的效果，也是戏曲演员必备的功力。

《穆柯寨》是我在艺校上学期间跟先生学的第二出戏，这出戏是先生的代表剧目之一，其中演出的路子跟其他院团不一样，具有典型的厉家班演出风格和特色。这出戏穆桂英的扮相是身穿红色大靠，头戴七星额子，表现的是少女时代的穆桂英。记得先生在给我说戏的时候告诉我，穆桂英受父亲穆洪举的影响，从小就有报国志愿，即便父亲被奸臣陷害到穆柯山寨占山为王，也不曾忘记随时为国家效力。因此，为了充分体现穆桂英的爱国情怀，在导板接原板的唱腔中，先生把以前原板唱的水词“叫一声众喽兵细听分明，今日里随同奴齐下山岭，回寨中一定要犒赏三军，勒住了丝缰来观定”，改为“放眼看好风光万里河山，好山河如锦绣壮志未展，保山河早有心投效军前，但愿得早除却奸佞之患，领雄兵驰骏马扫荡北番，开宝弓试本领箭射鸿雁”。先生在传授这出戏给我的时候告诉我，既要演出穆桂英的灵气、又要演出女中豪杰的霸气，当遇见杨宗保后为杨家的忠心和眼前这位英俊帅气的少年所折服，大胆追求自己的所爱，这种爱不是表面的、肤浅的、放荡的，而是发自内心深处崇敬的、可爱的、阳光的一种表达方式。

1993年我艺校毕业后进入重庆市京剧团工作，也一直跟随先生学戏，先生先后教授和指导了我《悦来店》《能仁寺》《喜荣归》《穆柯寨》《说亲、枪挑》《花木兰》《卖水》《探谷》等剧目。跟随先生学戏，对我来说不仅有了技艺的提高，她严谨的治学态度和高尚的思想品德更是一直感染着我，先生时常告诫我、鼓励我，学戏要举一反三去琢磨，学艺要先学好做人，要换位思考去领悟，更要有不怕吃苦的钻研精神去苦练，先学形似再求神似。跟先生学习最大的收获是对人物诠释的刚正和大气，就像她的为人一样正直敞亮、艺如其人，她塑造的穆桂英、何玉凤、梁红玉、谢瑶环、崔秀英、荀灌娘、花木兰、白毛女、阿庆嫂等人物形象深入人心。

近年来，我所在的重庆京剧院通过优秀经典剧目复排工程项目，对部分流派优秀经典剧目和厉家班经典保留剧目开展整理复排工作，并通过“名家传戏”将剧目传授给下一代中青年演员，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国粹艺术得以传承。为此，在先生100周年诞辰之际，作为她的学生，我带领重庆京剧院第六代优秀青年演员，在今年举办了纪念演出活动，我们把先生的代表剧目《十三妹》《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奉献给观众朋友，我想这样的纪念和传承形式更能体现对先生艺术的根植和延续，也是我们这一代人应尽的社会责任。

（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重庆京剧院副院长）

作者：周利

文字编辑：杨雪

新媒体编辑：洪琳

审核：李木元

本文分类：实时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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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04-17 00: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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