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舟记写作背景(《核舟记》仅仅是描写了一个工艺品?)
10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4-10-05 08:22:47《核舟记》可能是描写核舟的最著名的文章,想必大家还记得文章如何以简练而丰富的笔法描绘了一枚小小的核舟中所容纳的众多人物、器皿、文字,以致有人都认为这枚核舟只是来自于作者的想象。但实际上,核舟是当时风行一时的文玩,士大夫们几乎人手一个。现存核舟文物很多,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由广东艺人陈祖章雕刻于乾隆时的橄榄核舟堪称代表作,其内容同为苏东坡和友人携酒荡舟于赤壁之下。开启小小的船舱窗户,苏东坡和两位客人坐于舱内,神态悠然,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杯盘狼藉;在船舱外,童子、船夫和舵手,表情各异;船底还刻着一部三百余字的《后赤壁赋》,可谓巧夺天工。从艺术角度上看,这枚核舟的精巧应当不次于甚至高于文中的核舟,但是魏学洢的《核舟记》却使王叔远的这枚核舟成为了文学史上不可替代的珍宝。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作者并非在简单地介绍一件艺术品,而是将一个已经消逝的时代精神都隐藏其中,从而让这个小小的核舟成为了时代文化的缩影,令一代代后人神往。
了解本文,必须先了解文章的写作背景及环境。核舟刻于“天启壬戌秋日”,即1622年,而作者魏学洢在1625年秋日因丧父忧愤而亡,作者得到这个核舟至多不过三年时间。在这短短的三年中,在北方,东林党与阉党激烈的政治斗争如火如荼地进行(作者的父亲魏大中就是东林党的领袖,并最终下狱惨死),关外满清的军队正与明军激战(著名的宁锦大战亦发生于这一时期)。不过,在巨大的时代漩涡之外,作者所生活的江南则表现出了完全另类的生活。
正如赵柏田先生《南华录》中所写:“他们不是时代所聚集的激进主义者和道德英雄,他们隐退到了权力世界的背面,在另一个更为世俗、更为私密的方向上打开了一个生命空间。……他们把精神寄寓在器物里,把情意倾注在声音与色彩里,自得其乐地莳弄着自己的那块园地,逼仄的空间竟然也经营得风生水起。”在这里,中国的士大夫阶层获得了封建时代最后一次精神的解脱,他们开始淋漓尽致地挥洒着个性的异彩。虽然这个时代很快就被满清的铁蹄踏得粉碎,并从此在中国历史上的绝响。但在这个核舟上,保留了那个时代最美好的剪影,凝聚了最绚烂的精神内涵。品读核舟上凝聚的情怀,能够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那一段令人神往的历史,依稀体味到那个时代的精神风貌。
让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入手,从这篇短文中体验那个时代的风采。
一、灵动的生活情趣。
过去我们在分析核舟之精巧时,往往扣住文中“各具情态”一句进行分析。这句自然是文章之核心,但我们往往将之理解为核舟中的五个人物神态动作非常逼真,这样的理解失于肤浅。细细品读文章的描写,就会发现,“各具情态”的精华在于人物的动静之变。
文中的五个人物分为两组,其神态动作均有着动静的变化。“东坡右手执卷端,左手抚鲁直背。鲁直左手执卷末,右手指卷,如有所语。”两人的动作与神态,乃至“两膝”这样最微小的细节,均处于运动之中。而佛印恰恰与他们相反,两手或“支船”或“倚之”,两腿或“卧”或“竖”,神态则是“矫首昂视”,均处于静态之中。东坡、鲁直与佛印,动作神态动静相对,形成了变化。而两名舟子的神态与动作则又是动静相对变化的——“居右者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右趾”,动作为静;“居左者右手执蒲葵扇,左手抚炉”,扇子用来扇风,以手试探水温,动作为动;居右者“若啸呼状”,神态为动;居左者“视端容寂”,神态为静。两人的动作、神态同样是动静相对,而其自身的动作、神态又各是一动一静。动静之变的产生让核舟上的人物不至刻板单调,而显得灵动多变,这恰恰也是江南士子们的生活情趣所在。
在此前的古文中,鲜有描绘此类奇巧物品的。《西京杂记·咸阳宫异物》中描绘了一些始皇宫中的奇巧之物,其中描写了十二枚共坐一席之上吹奏乐曲的铜人,但也仅仅描写了其样式华丽,功能奇异,对于铜人自身的描写,仅有“俨若生人”四字而已。但在《虞初新志》中,介绍桃核所雕的微雕作品就有两篇。除本文外,还有高士奇所著的《记桃核念珠》一篇,记录“圆如小樱桃”的一百零八枚山核桃念珠中竟然雕刻了五百罗汉。物品的确神奇,但作者的描述也止于罗汉的动作、形态,那种动静之间的灵动变化已经不再出现。高士奇为清人,生于明亡后一年(1645年),从中也可以体会到那种巧夺天工的技艺并没有失传,但这种灵动的生活情趣已经消失了。
二、包容的生活态度。
在文中,可以从文中所雕刻的主要人物——苏、黄、佛印三人身上感受到两种明显不同的生活态度。苏、黄正在“共阅一手卷”,“指卷”“如有所语”,表现出他们的专注与认真。手卷内容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看到了一种对精巧事物的痴迷与沉醉。与之相反,佛印的神态是“矫首昂视”,则表现出了与世俗分离的超脱与潇洒。王叔远在核舟的窗上只刻了“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两句。前句出自《后赤壁赋》,此句下还有“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之句,在空旷辽远的环境中表现出了世事变迁的概叹,恰恰与佛印超脱世情的神态相应。后句出自《前赤壁赋》,此句后亦有“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之句,在惬意的环境中吟诵华章,亦有沉醉于此景此情之感。王叔远所选的句子不仅是为了点明自己所刻的内容为何,同时也是在暗示着一痴迷,一超脱的两种生活态度。
王叔远所雕刻的核舟,绝非无本之木。在苏轼的前后《赤壁赋》中,从来也没有说到自己与黄庭坚、佛印同游。但他选择这两个人物入舟,必然是把自己在生活中所熟悉的人物体现在核舟之上。自然,他所表现出的两种生活情态表现的也是那个时期江南士大夫的生活常态。无独有偶,在同样生活在江南的士大夫身上往往包容了两种上述的两种生活态度。一方面,他们痴迷于收藏精美的字画古玩;另一方面,他们又超脱于世俗人情之外。
《南华录》中就记载了项元汴可以用拒绝皇帝的征召的方式表明自己与仕途的决绝,可以用砸碎价值千金的沉香床的方式表达自己与青楼的不容,但却孜孜不倦地做一个“时光收藏者”,与王世贞兄弟竞争着购买字画古玩。张岱可以用雪夜登山饮酒听曲、月夜佛殿张灯作戏的方式表达自己与世俗的背离,却也会为了一壶闵老子所沏的茶苦等终日。不同的生活态度就这样完美地汇聚在一人身上,而王叔远则忠实地用核舟中小小的人物将其音容笑貌保存下来,成为那段历史最美的缩影之一。
三、独立的个性追求。
在核舟中,还有一点不容忽视,就是雕刻者王叔远身上所表现出的独立的个性追求。核舟在当时的士大夫眼中,就是一个普通的玩物,几乎人手一个。但传统的士大夫并未将之视为珍品,在明末著名的画家、作家、园林设计家文震亨的《长物志》中言:“至于雕刻果核,虽极人工之巧,终是恶道”,足见一种传统态度。但魏学洢不同,他在开篇就以“奇巧人”一词称呼王叔远,而文末还将王叔远与《庄子》《列子》中所描写的神话般的奇巧技巧联系在一起,足见他对王叔远的尊重。也许是受到他的感染,王叔远在雕刻这件核舟时,也表现出了不同于一般匠人的个性。
首先在于雕刻的时间上,核舟雕于“天启壬戌秋日”(1622年),而苏轼游赤壁恰好也在壬戌日——《前赤壁赋》开篇就交代了时间为“壬戌之秋,七月既望”(1082年),时间恰好相差了540年,9轮甲子。王叔远选择这个时间应当不是偶然,“壬戌秋日”四字表现得是对前贤的仰慕之情,亦包含了追思之意。前面提到的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乾隆时期所雕刻的核舟,底部刻了《前赤壁赋》全文。若论精巧程度,比起这一核舟来当有过之无不及,但缺少了仰慕与追思,就只能看成一个玩物了。
其次表现了在王叔远对自己的称谓上,除了刻上自己的籍贯、名与字外,他还称自己为“初平山人”。此称号源于常熟的一个古迹“初平石”。据《列仙全传》,晋有仙人黄初平,曾在此化石为羊,并与仙人饮于石上。王叔远的这一别号从此而来,或许也寄寓着自己对超脱世外的仙人生活的一种向往。而“山人”一词,原指隐士,后来成为晚明士人的一种称号,王守仁号“阳明山人”,后来就以此号名世;王世贞号“弇州山人”。后来,“山人”成为一种群体运动。方志远教授就称明万历年间就涌现了一个“山人”群体,掀起一个“山人”运动,他们积极传“飞语”干预朝政。其中就有“山人”乐新炉,传“飞语”,最后触怒万历皇帝被“立枷致死”。王叔远后来在明亡后改字“叔明”,又以“山人”为号,同样表现出了他对当时的政治同样关心。在王叔远的身上,同样也包容着不同的生活追求。不过,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匠人的境界,体现出了一种独立的个性追求。而这种个性追求,与上述江南士子的个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王叔远和他的核舟最终都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但魏学洢却以其传神的笔墨将其细细描摹下来。小小的核舟实际上浓缩了一个时代人物的精神面貌,那是一个如花般灿烂,又如花般凋落的时代。今天的我们唯有在仰望着那个时代的踪迹,用其中所包含的情怀依然可以温暖内心。
附《核舟记》原文:
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以至鸟兽、木石,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尝贻余核舟一,盖大苏泛赤壁云。
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高可二黍许。中轩敞者为舱,箬篷覆之。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启窗而观,雕栏相望焉。闭之,则右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左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石青糁之。
船头坐三人,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佛印居右,鲁直居左。苏、黄共阅一手卷。东坡右手执卷端,左手抚鲁直背。鲁直左手执卷末,右手指卷,如有所语。东坡现右足,鲁直现左足,各微侧,其两膝相比者,各隐卷底衣褶中。佛印绝类弥勒,袒胸露乳,矫首昂视,神情与苏黄不属。卧右膝,诎右臂支船,而竖其左膝,左臂挂念珠倚之,珠可历历数也。
舟尾横卧一楫。楫左右舟子各一人。居右者椎髻仰面,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右趾,若啸呼状。居左者右手执蒲葵扇,左手抚炉,炉上有壶,其人视端容寂,若听茶声然。
其船背稍夷,则题名其上,文曰“天启壬戌秋日,虞山王毅叔远甫刻”,细若蚊足,钩画了了,其色墨。又用篆章一,文曰“初平山人”,其色丹。
通计一舟,为人五,为窗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而计其长,曾不盈寸。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
魏子详瞩既毕,诧曰:嘻,技亦灵怪矣哉!《庄》《列》所载,称惊犹鬼神者良多,然谁有游削于不寸之质,而须麋瞭然者?假有人焉,举我言以复于我,亦必疑其诳。乃今亲睹之。由斯以观,棘刺之端,未必不可为母猴也。嘻,技亦灵怪矣哉!